半个小时后, 严泊裕叫的司机过来,说是司机,身上肌肉壮得快要撑爆运动短袖, 宽敞的驾驶座被他魁梧的身材塞得满满当当。
可能保镖的身份更适合他。
一个小时后, 车子才到达周明坤发来的位置。
其实路线并不长,主要是进入这片区域,马路两边被商户占满,买水果的, 开超市的都将水果摊子支到路边, 做烧烤开饭店的也将桌椅摆到路上……烟火人家的路, 向来不是一般的堵。
见面地点在一处网吧附近,小胡同路,车子开到胡同口就进不去了,透过干净清透的窗玻璃, 看到男人站在胡同靠尽头的位置,支着腿, 倚着墙, 微微低头,吸手里的烟。
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他就会吸烟,不过都是吸那种随便一张草纸卷点烟丝的土烟, 跟着山里老烟枪一样的父辈长大, 少有不会吸烟的少年。
不过云遥不喜欢闻烟味儿, 难闻是其次, 主要是呛呼吸和呛眼睛, 她生在冬天, 那年山里十年一次冷的厉害,屋里更是湿冷得让人生出关节炎, 床边烧了柴火取暖,夜里需要人换柴续火,但阿爸嫌冷不想起,每天早上都至少有半个小时点柴烧炉子,满屋子的烟气。她就那样被熏了大半个冬天,落下了毛病。
周明坤知道她闻不得烟气,很少在她面前抽,她也没见过他抽烟的模样,现在看来,有种忧郁的冷冽,更吸人眼球了些。
男人似有所察觉,转头看过来,与上回在医院门口一样,云遥隔着窗玻璃同他遥遥对视。
他指尖掐灭香烟,自然利落的动作,感受不到烫般,将剩下的小半截烟装进裤兜。
云遥准备推门,未动,司机已经转过来,为她打开车门,体贴地挡着车顶让她下车。
云遥抬头往胡同里看,周明坤往前走了两步,又突然停下,两手垂着,又抄进兜里,裤兜鼓鼓囊囊几秒,双手又掏出来,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,上半身几乎没动,肉眼可见的僵硬和不自在,但毫无情绪的眉眼又令人觉得特冷淡。
云遥走过去。
他扯扯唇,皮笑肉不笑呵一声,“真是飞黄腾达了,出门车接车送,你带的那是司机还是保镖?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儿,怕我打你吗?”
云遥安静等着他嘲讽完,掏出兜里那张新卡,卡尖轻戳他胸膛,“吃水不忘挖井人,我飞黄腾达了,怎么能忘了你的大恩大德?”她微笑弯唇,“这不,来给你送报酬来了。”
在她掏出这张银行卡的时候,男人眼神已经彻底冷了,不似刚才的刺儿头,整个人宛如刚从冰棺里走出来的冰冷阴森,冷声怒道:“耍完利用完我还不够,还要再来羞辱我?”
“如果你要这样想,那我也没办法。”云遥抬抬手上卡片,“要不要?”
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不要!”
“要!”
突兀的一声,跟放炮仗一样,冷不丁吓云遥一跳,她回身去看,胡同口冒出来个朱世春,衣着干净,他想往里走,司机肌肉横达的胳膊一抻,挡了他的路。
朱世春也不是个虚的,他虽然整天在工地干力气活身材偏干瘦,但也瘦的有肌肉有蛮力,不服气地推他。
司机比他高,比他壮,单手一拎,就拽着他的领口将人提了起来。
“放他过来。”云遥说。
司机松手,朱世春双脚落了地,依旧不服气地瞪他一眼,气冲冲地往里走,一把拽走云遥手里的银行卡拍周明坤胸膛上,带着火气的一巴掌,让毫无防备的周明坤后撤了一步,立刻压住下盘,重新站稳。
他没拿。
朱世春又拍两下,气得自己装他裤兜里。
“为什么不拿?这是你应得的,分手就一封信通知你,终于见面了又利用你,你的伤是白受的?在医院是白躺的?”
周明坤大手攥住朱世春手腕扯开,不让他往兜里装,眉头紧皱,“我不要!”
“要!”
“不要!”周明坤又拽走他手里这张卡还给云遥,一转头,发现刚才站人的位置已经空了,抬头望胡同口看,只有一道步子流利的窈窕背影。这条冰绿色裙子极衬她的气质——冰冷,无情。
朱世春见人走了,扬声急喊:“密码!密码说了吗?”
没密码就是张废卡啊,瞎抢。
“他知道。”
声音从胡同口传过来,到他们耳边,只余烈日里的滚烫热气,一浪接着一浪。
……
在不能靠自己保证自身的安全之前,云遥缩在严家老宅不再出门,况且目前也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了。
她进二小姐曾经待过的公司?不可能进得去。
她去关中寻找19年前设计谋害二小姐的证据?身份已经暴露,刚上路严家老大和老三就能派人给她灭了。
于是她耐心养起手腕的伤,每日浇花喂鱼,严老太太从旁经过,驻足观望,云遥回头,对上老太太投向她的复杂目光,乖巧喊人:“姥姥。”
她过来摸一摸外孙女的头发,“好好休息。”
两年了,云遥难得过一段悠闲日子。
老宅每月一次的家宴,严家三子回来参加,结束后,云遥邀请小舅舅去她院子里走走,她最近养的牡丹,竟然在这时候盛开了。
严泊裕欣然应邀。
老大老三欲言又止,看向严老太太,她靠在椅子上,闭着眼享受女佣为她净脸,只要求四个字:“注意分寸。”
云遥住的院子干净清冷的可怜,只有处空地建了个玻璃花房,夜色里,花房里面缠了黄色小灯,暖澄澄的光线充盈小房子,也让这片空地在如此冰凉的夜色中有了暖意。
进去之后,里面除了当季鲜花,真有几盆牡丹,黄色的,粉白的,红色的,朵朵盛开,雍容华贵之貌,让周围的片状小花黯然失色。
云遥爱怜抚摸蓝色小飞燕,“其实这种花也挺好看的,只是有了这么雍容美丽的牡丹,谁还会在意它好看不好看,是不是?”
严泊裕看她一眼。
云遥又去摸牡丹重重叠叠的大朵花瓣,慢慢抚摸到花根,“你说,他们会不会想,如果这几盆牡丹不在了,他们就有人注意了,就被人夸漂亮了?”
严泊裕掐掉一朵格桑花,夹在指尖把玩,“这世上的花这么多,只你这个花房就有十多种,灭了一种,还会有其他种,谁能保证自己就是下一任花中之王?”
“哪有你这么夸张,玻璃花房就这么大,如果就剩下这一种就好了。”
“想这么多呢。”
男人唇角弯了点弧度,捏掐着指尖的格桑花敲她额头,“还在查。”
云遥乜他一眼,给他看手上的石膏,“我的石膏明天都能去拆了。”
言下之意,这么久了还没查出来绑架她的那俩人,什么本事。
严泊裕深吸口气叹出来,格桑花再敲一敲小飞燕,“这小花,能被你挑选进你这花房,自然也非池中之物。”
“你那朋友呢?”
云遥能跟严泊裕坦白,也就是拿他当了一路人,既是一路,严泊裕便让朋友也加入那师徒队伍,一起在当地寻找当年的证据,多个人,多份助力。
这个消息,还算让云遥满意,不给楚彬他们拖后腿就成了。
……
隔天,云遥去医院拆掉石膏,去掉了影响美观的石膏,严泊裕为她承办的成人礼也到了举行的时候。
夜晚的严家老宅后院灯火通明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,喧嚣声不绝于耳,从二楼望去,三步一个人头,为了打开严家外孙女的知名度,老宅邀请的宾客从之前的塔尖尖,降到了塔中间,来的人几乎比严泊裕订婚时的两倍还要多。
云遥由造型师装扮完毕,也到了她出场的时间,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出去,装了裙托的蓬蓬裙看起来华贵漂亮,也着实沉的离谱,她只转了一圈,发发言,露露脸,拍几张照片,便赶紧打道回屋。
其实露脸也是白露,脸上妆感太厚,又是大晚上,脱了这份妆,现场能再认出她来的,一只手可能都数的过来。
事实上,云遥觉得一个都不可能有,卸了妆,换套轻松的裙子,她便放心地钻进后院宴会现场找东西吃去了。
吃一口蛋糕,喝一口饮料,穿过淡黄色灯光,观察一圈圈互相交流攀谈的宾客,从他们的聊天话题中,寻找在谈论严家二小姐的圈子。
这是去世多年的严家二小姐女儿的成人礼,现场自然少不了关于她事迹的讨论,有聊她曾经在商场上的手腕和建树的,有回忆曾经相处时光的,可更多的,是聊她曾经的八卦艳事,尤其因为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、早已经成年的女儿。
正准备凑近一个去听听,突然看见脚下多了道人影。
随即听见身后一道不可置信的男声:“……瑶……瑶瑶?”
云遥回头。
是个穿着打扮都很儒雅的中年男人,身形偏瘦,很成熟有味道,一身白色西装,皮肤也白,眼睛含了一汪泪,正痴痴地望着她,嘴角不受控制地微笑,挤出的颊肉微微颤动,似乎已经激动到极致。
吓她一跳,慌张连退三步。
第一反应,怀疑是自己在哪儿欠过的情债,毕竟这样激动的模样很容易让她误会,但很快又被她否定——她从来不会找年纪这么大的男人。
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——她来宴会场上的目标已经自己送上门了。
而男人接下来的话,也证实她的猜想。
“……瑶瑶,瑶瑶,我……”男人左手颤颤指着自己,激动的声音破碎,“我……我是你爸爸啊!”
父女相认
一个多月, 楚彬一行三人几无所获。
时隔十七年,他们只有云遥给的朝着严家工厂和严家老大老三的方向查。不说严家当年在那的工厂早已关停改建,工人接连年老离世, 就连当地主事的居民, 都早大换了一茬,何从查起。
一筹莫展之际,云遥想到了曾经与二小姐相好过的小员工齐成。
她让严泊裕去查了查,发现当年的小员工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, 如今在这偌大的城市中, 也占了一席之地, 虽比不上严家的权势地位,但也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的打工仔。
她求老太太扩大宾客人数,将邀请函送至他那一阶层,才有机会在此时此刻相见。
……
云遥震惊, 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,“爸爸?”两个字仿佛是从嘴巴里飘出去的。
周围热闹非凡, 云遥的声音又轻, 她自己都听不清,但齐成立时激动地落下泪来,又哭又笑, 连连应声, “哎……哎……哎……”
云遥拦住一位经过的服务生, 拿几张纸递给男人, “擦擦吧。”
齐成道谢接走, 云遥指了一个方向, “去走走?”
“好好好。”
……
坐在湖中小亭里,四周空寂无人, 只隐约传来宴会场上的热闹说笑与音乐声,云遥见男人的情绪已经平复下去,好奇问:“您说您是我爸爸,有什么证据吗?”
齐成目光不住地留恋在女孩青嫩的脸蛋上,即便这张面孔和星儿几无相像的地方,但一想到是星儿和他的孩子,星儿和他在这世间还有一道牢不可破的牵绊,他就止不住地热泪盈眶,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。
“我……我和星儿是初恋,我们分手之后也都没有再找过其他人,所以我认为,你应该就是我和星儿的孩子……而且你今年二十岁,和我和星儿……的时间很接近。”
最后一句,他说着忽然羞耻起来,扶在腿上的双手尴尬搓起来。
云遥心中微讶。
“可我听说,我妈妈离世前,已经和您分手好几年了。”
这话对着一个孩子来说,实在是难为情,齐成脸上浮了层淡粉,声音也略低了几分,“当年老董事长夫人要求我们分开,确实是分了,但私底下……我们还有所往来,后来又被老董事长夫人抓到了,我们才不得已断了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兔依思